回过神时，星娴已经倒下了。
一个最令我意想不到的人，此刻正抓着她持枪的手腕，将她按倒在草坡上。
这怎么可能？
是罗欣。
“你到底是什么人！”星娴奋力嘶吼着，挣扎着，想将脱出手的枪抓住，可是罗欣一脚将手枪踹远了。
“我来告诉你答案吧，”罗欣面无表情地开口了，“是我让她这么做的，我就是这个城市现在的神明。”
星娴的挣扎骤然停止。
“不……不可能，你不可能是神明……”
我只能呆滞地看着罗欣得意的神情。
“你在那个雨夜设计了车祸，或许是想着我不会闲着无事去清查死亡名单吧？事实上我察觉到了你的计划，带着那个实际上是傀儡的司机，钻了日报的空子，用装上伪造车牌的相同型号面包车，提前引发了这场车祸，同时阻止了那场既定车祸的发生，救下了他。如果你有仔细确认的话，会发现救下了我们的那辆车，就是原先会引发车祸的那辆车。”
“不、不是的，那场车祸……一定是依着我的计划发生了的……寻天犹只是因为契约的关系……活了下来而已……所以我才意识到的……没法直接杀死他的话……让他再度成为神……就行了……”
“正因坚信这一点，所以你认为引发了车祸的我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很可惜，我恰恰是神明。你试图用神明日报让寻天犹死亡，让他绝望，却发现由绝望本身构造的‘仇人’——我，成为了将他与世界维系在一起的锁链。实际上，死去的司机不过是个傀儡，它的真名正是寻天犹，这才是死亡名单上那个死去的‘寻天犹’的真相。想必你没注意到吧，这件事已经被我修正了。”
名叫寻天犹的傀儡？我与星娴的契约？罗欣的真身是神明？
星娴哑口无言。
“寻天犹，你听好了。”罗欣转过脸，严肃地看着我。
“你是这个城市前任的神明，这两个孩子也是你亲手交给我的。现在，让我把当年你告诉我的，重述给你。”
这是寻天犹还未被堕为人时的口述。
那天是圣诞夜。尽管天降大雪，这个国家并没过圣诞的习俗，更糟糕的是，我在那个点还得……姑且说是上班吧。
我在公园雨棚内昏暗的灯光下摊开了报纸，现在连街上都寥寥无人，更不用说这里了。我只是单纯为了等待某件事的发生——今日该办的事都已办完，就剩下这一桩了。
在所有的差事中，我最讨厌这一类。
远处的草丛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两个被冻得通红的小脸从草丛中探了出来。我用报纸挡住了自己的脸，透过报纸的边缘悄悄察看那边的情况：两名小女孩，精疲力竭地翻出草丛，一动不动躺在了雪地中，积雪逐渐覆盖了她们的身体。
瞥了眼手表，还没到时间。
根据神明日报，今晚10点23分，纯洁的灵魂将回归天堂，我在她们两个之间移动着视线。她们本就是孤儿，被一个善良的老人收养，可在几小时前，老人在两人面前突发疾病猝死。于是两个年幼的孩子无助地摸出了家门，在大雪天来到公园……
第二天一早，身处两地的死者就会先后被发现，催人泪下的真相会引爆巨大的舆论。
而我需要用最小的行为修正这个事件——让逝者悄无声息的消失，让生者遗忘一切。这或许比跨越生死的拯救来得容易得多，但我依旧讨厌处理这样的事件：无论怎样，最可怜的终归是这两个女孩。
我悄悄绕到了她们身后的树丛里，对话声穿过了灌木的缝隙间传了过来。
“姐、姐姐……我好冷。”
“没关系的……很快就能见到爷爷了。”
“这样真的……能……”
“能，一定能的……”
“好的……我会按着姐姐说的……”听上去更加年幼的那个声音微弱了些许。
有些不太对劲。
我小心翼翼地展开了报纸，再度确认了一遍。难道说——
我自知迈出这步所需要的勇气要有多大，但我毫不犹豫地迈出去了，我正是这样的人。
姐姐用尽全力坐了起来，靠在灌木边上喘息着，痴痴看着温热的气息化作冰冷。妹妹则枕在姐姐腿上，已经昏迷了。
我假装路过并发现了她们的样子，带着一脸的惊愕跑过去。
“小妹妹，你们为什么会在这儿，挨冻了吧？你们的家在哪？”
姐姐的眼神有些迟缓，失去血色的双唇微张着。
“大哥哥，你为什么一直盯着我？”
我哽住了，一时无言。
“不用管我们……”
我明白她的心情了。
“星娴，你是想去见爷爷吗？”
“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你是……神吗？”
“真好，那帮我一个忙吧……”她自顾自说了下去。
“别说了，我这就先让你们暖和起来……”我开始解自己身上大衣的扣子。
“让我们没有痛苦地死了吧。”
我怔住了，随之停止了动作。
“好、好冷，我有点……熬不下去了。”
“这个世界再见不到爷爷了……得赶快去下一个世界……见他……”
随着话语声弱了下去，她的双眼变得无神起来，瞳孔中已经没有我的存在了，我不敢喘气，唯恐打搅了她，只是默默注视着她像盲人一般用冻得通红的小手在妹妹的身上摸索着，然后缓缓抱住了她，将她搂得紧紧的，垫在自己的身上，自己则就这样倒在雪地里。
10点20分。我重新确认了一下神明日报，没有错。
10点23分，不是两人，而是只有一人会死去，那个人不是何采薇，而是凤星娴，妹妹在她的怀抱里坚持到了早晨，奇迹般地存活了下来，可是带着连续失去至亲两人的阴影卷入舆论中心的她，这辈子或许都走不出来了。
一张报纸能看出什么呢？人类的感情这种东西，远远是一张报纸讲不清楚的。
怒火中烧。
我将手里的报纸一撕两半，看着碎片化作光粒融进了雪幕，然后迅速抱起了两人，离开了公园。是的，或许我做的事情远超过“修正”的含义了，也许我会受到惩罚，但是只有这一种办法能够让她俩真正地活下来。
让我成为她们唯一的亲人，尽管她们其中一人的命运本该是死亡。
现在的徒弟算有个人样，也是时候与他们解除契约了。就让两姐妹继续这一使命吧，唯独这层关系，是谁都无法干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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